照亮父亲最后的路程——读《当父亲把我忘记》


□甘武进

内容简介

这是作家薛舒的一部非虚构纪实作品,也是逐渐被忘记的女儿,对患阿尔茨海默病渐渐远去的父亲的书写。2012年春天,作家薛舒的父亲患上阿尔茨海默病,他的记忆开始逐步衰退,仅仅三年时间,便从失忆,发展到失智、失能,最后住进医院,在2020年的一个午夜,安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
在患病的时间里,薛舒清晰地看着父亲向生命末端走去,却对他日渐远行的脚步无能为力。作为女儿,她陷入深深的思索:“除了陪伴和照顾他,我还能做什么?”

她发现,自己唯一能做的,便是把父亲患病之后的生活记录下来,保存一位老人身患阿尔茨海病症后的光阴。

一位思维活跃的老人,刚刚达到领取免费乘车卡的年龄,于是一个人骑上自行车美滋滋地去居委会领卡,可竟然没领回来。第二天,他依然没领回来。“我怎么寻不到居委会了,明明去过很多次的……”翻开《当父亲把我忘记》这本书:阿尔茨海默病的降临,给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平添了无尽的压力——从那时起,原本开朗健谈的健康老人变了,他忘记了熟悉的歌词,性情多疑而暴躁,慢慢忘了回家的路,忘了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妻,忘了儿女早已长大……

此书是薛舒“生命两部曲”之一。她在2014年创作的长篇非虚构作品,记录了父亲身患阿尔茨海默病之后的生活,从出现早期症状,到发病,再到智能的全面衰退。在五年的时间里,以“父亲把我忘记”为节点,父亲实际上已经完成了与家庭、亲人在精神层面的彻底告别。在记录、描述父亲从身体、性情到智力的全面变化的同时,作者穿插了对童年的回忆、对父辈时代的想象、对生老病死的沉思以及一个中国家庭内部复杂难言的爱。

一个人命运的转折,同时也是一个家庭的巨大变故,作者带领我们从一个女儿和家庭的微观视角,进入整个社会老龄化的现状。开始,作者的父亲只是遗忘了周围的人和事。“刚吃过早餐,打了半个小时瞌睡,醒来却说,该吃晚饭了吧?或者半夜三更要穿衣起床,天都快亮了,还睡?”父亲的智力退化,最初的表现为时间认知的混乱。后来,“在他语无伦次地罗列他妻子的罪证,母亲在一边已经哭得几欲气绝。”父亲认为那些证明母亲“有罪”的证据都是确凿无疑的,可在作者听来,那根本就是支离破碎的梦话。

“几天前,父亲指着我的背影问母亲:那个小姑娘是谁?”作者说,一分钟前她还跟父亲说过“爸爸再见”,他拔高嗓门回答:“好,再见”,一转身,他就不记得他的儿女了。“他终于把我忘了,整个地不再记得我是谁,我甚至没有发现从哪一天开始,渐渐地,他就不认识我了。”父亲终于连自己的亲人也不认识了,更加残酷的是连她这个至亲的女儿,甚至她的老妻也成了不记得不认识的陌生人了。一家人,都挣扎在这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周围,于是这个家,不可避免地乱了套。

母亲不敌丈夫的电话骚扰而辞工回家了。一个人的日子,太漫长了,漫长到不断地睡过去,醒过来,又睡过去……于是给他的老妻打电话,从一天打三四次,到一天打七八次,直到半个小时打一次。“我不断在父母家和自己家之间奔波。”每遇父亲吵闹得厉害,整夜无法平息,母亲只能打电话向我求救,我便连夜开车赶去七十公里外的父母家……儿子特地从南方回来看他、陪他,父亲竟然不承认,觉得儿子是个骗子——一个陌生人,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唤他“爸爸”!显然是骗子!

自患上阿尔茨海默病以来,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“这里不是我的家,我要回老家”。于是,他们决定回老家过年,带着幼儿一样的父亲。出发前夜,父亲整夜不眠,他似乎明白,于他而言这是一趟意义过于重大的返乡,准确地说,那是一次告别,与故乡告别,与亲人告别……乃至生命与灵魂的告别。故乡毕竟是故乡,它蕴含着无形的力量,这力量使他瘫痪在即的智神被激活了。“他用他退化的智能竭力保全着自己的面子,即便忘了一切与他有关的现实,支撑他精神的核却没有消失。”

“小说的虚构已经无法承担我的焦躁,我必须毫不隐藏地袒露以及宣泄。”作者是女儿,也是作家,她在看着父亲的记忆一点一点消失的同时,也在用自己的记忆写下这些将要逝去的残片。这本书,是作者写给不想遗忘的自己,也是写给那个正在遗忘的父亲的。“无论多么黑暗的地方,也无法隐藏一支蜡烛的光亮”。是啊,虽然我们无力留住亲人走向生命末端的脚步,但每个人都可以尽力点燃一支爱的蜡烛。正如作者和她的母亲,用自己微弱的光,照亮父亲最后的路程。